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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版 Phantost - 01

*在lft顺带发一份,指不定哪一章就会被屏蔽,所以先随缘发,图一乐

*新版,长篇,不定期更新。每章7k~8k字左右。旧版作废,以新版为准

*含原创配角,含原作主线改写(包括时间线重排和私设),含非自然现象和胡编乱造

* 为表区分,“”为出声说话的交流,「」内为不需说话的内心交流

*能够接受以上说明的话,下为正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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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 

引子 

察觉到异样是新年的第三天,那天下午整个街区的网络连接不稳定,恢复正常是晚上七时。习惯性打开日本的新闻网站,标粗体的第三个新闻是十亿元抢劫犯落网,赤井突然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和压抑,好像电缆故障拖到现在才修复就是为了让他此时看到这条新闻。

赤井按捺着某种不适联系几个月没见的前上司,若干年前卧底那个组织时的紧急联系人。某种急迫感警告他,可能又晚了。赤井又重复一次几天前的请求,应该重新展开对该组织及重点嫌疑人的追踪调查,敌方极可能已经采取行动。前上司没正面回答,只说24小时内会有通知。这意味着那个组织重新被正式摆到台前,当年的调查组已重组,马上就会下达调令。他终于能去往日本,两年前被否决的灰色选项终于变得可选。

这也意味着最坏的预想成了现实。只有死亡证明她的无害后,他的出境禁令才能被解除。

前上司无不遗憾地告知,与宫野明美直接相关的信息已经对他设限,尤其是可能导致行为过失的敏感的内容,直接或间接提供相关资料要和他一并受罚。言外之意,赤井不能从联邦调查局相关渠道获取有关她的情报,他不应该向任何人问,问也不会有回应。众所周知,这是他重归调查组的条件也是结果,是两年前以至五年前就该预想到的理所当然的结局。

他交往过、利用过的那个女人死了。她的身份从“断绝联系的前女友”变为“已故的前恋人”。

 

 

1重逢 

深冬的夜冷得有侵略性,巨型城市边缘的旧街区行人车辆少而又少,小小的红绿灯路口和街道两边的公寓楼笼罩着早睡般的安静。一盏路灯无声中下岗,打破了街道上难得的中心对称。休眠的路灯上方,临街公寓楼四楼第四扇窗户紧闭,连一丝过路的风都没有。片刻后路灯重新亮起,街道两侧的灯光恢复至镜像态,好像刚才只是单纯的供电波动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穿过紧闭的窗户,低头闪过脏灰色的破窗帘,视野前方是暖色的灯光。房间面积不大却倍显单调空旷,配上陈旧的砖墙和简陋家具,连破旅馆都比这里有人情味。廉价灯光轻而易举穿透她的所谓躯体,她像无色无味的空气般存在于此地,没有一丝光落在她身上,也没有一缕成为她身下的影。

空气环顾四周,视线停在最近桌上的文件夹,封皮标签上有几个字,她花了点时间回想起这是生前的姓名。空气朝文件夹探出手却使不出力,硬封皮从视觉上把她的手纵劈两半。已死之人很是苦恼,她全凭稀疏的直觉找到这里,既说不出这是何处,亦不知何人拥有这些资料夹,更不知道自己如今算是何物。茫然的魂灵试图寻求其他能干涉物体的方法,使尽力气才在封皮上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凹点。

她又四处张望,想要寻找能帮上忙的工具。这里是一居一厅的标配小卧室,视野之内物品本就不多,生活用品更只占很少部分。奇怪的是,她隐约感到奇异的熟悉和违和感,她没进屋就知道桌子靠着有窗的墙,也知道窗帘在窗户一侧而不是两边,其他看来几乎全是陌生,好像曾经见过又好像完全没见过。她收起好奇心重新寻找工具,好不容易在桌子与墙的角落发现一支削尖的铅笔。

 

隔着门,赤井听到铅笔落地的声音。

他抄起距离最近的枪支,确保满弹并装有消音器。视野之内的窗户和门没有遭到破坏,只可能是单方向入侵卧室。今夜不应有访客,赤井再次确认室内警报信息无误,没有金属或危险品侵入,他想不到谁会没事翻四层楼的窗,FBI也不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就暴露住处。然而警报没响——可能是忘记关窗有风吹入,可能是别的无害因素,说不定是没感知到的小型地震。但他要尽量避免抬手不慎打死对面,就算进来的只是鸽子眼下的他也不可能给好脸色。

卧室门被暴力打开,和警报器显示的一样,卧室内没有活体生物,也没有活性物体。唯一能称为“活物”的是桌前的半透明人体,像投影,又像是幻觉。半透明人体的另一端,桌上的文件夹翻开在第一页,一整页都是手写的宫野明美个人资料。幻影转过来,虚无缥缈的人形转向赤井,他头脑中响起警钟,如果这是袭击那么迟疑的工夫里他已经被击中了,他不该愣在原地一动不动,但他做不到对她举起枪,用枪口和子弹朝向她。

这是他的软肋,空幻的仿佛不存在的人形,如同梦境一般的影子,幽灵般的宫野明美。如果这是袭击他早就死两次了,而赤井依旧站在那里,无法举起持枪的手。在恋人死去的第七天看到她的幻影,赤井秀一此刻急需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神志清醒。

宫野明美朝他迈出半步,略显畏缩。赤井这才发觉他看到的是动态的影像而不是静态的纸,时间仍在流逝,而他原地发呆已经有段时间。他还想起闯进门前还抽着烟,烟蒂掉在脚边,赤井心不在焉地半蹲下去伸手捡,他的眼睛始终朝向她,压根没发现拿的是烟蒂末端。灼烧感带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:这大概不是做梦。然而坏消息依旧阴魂不散:这还可能是幻觉。

“……明美。”

上次喊出她的名字起码是一年多以前。

赤井立刻清醒过来,这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,八成是见鬼了。他的烟里没掺东西,失眠不至于致幻,又不像是精神失常,那么唯一的解释是,或许这真是她的幽灵、死后灵魂、临死前念想之类一时不好解释的东西。他立刻想到了一个缘由,距离她死亡七天整还有近三个小时,这天是是民俗里的“头七”。

“……回来告别吗。”

好像能解释通。赤井有些释然,他成功说服了自己。她要走了,临走前来见他最后一面,也遂了他的心愿,让他还能看她一眼。

幽灵半透明的躯体飘浮在地面以上十多公分,如同存在于另一次元,长发披肩,穿着习惯的室内装,既触碰不到他,也无法传达出声音。宫野明美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表情,他的表情恐怕一样难看,场面不像温馨的重逢,反倒像闹了鬼了。

“……你。”

这才是正常的称呼。诸星大几乎不喊她的名字,赤井秀一当然也说不出口。

“……还好吗。”

蠢得和她旗鼓相当。哪有问死人是否还好,她生前死后过得怎样用不着他来问。

赤井退后半步,把枪搁置桌上,大概是太心不在焉,手背被铅笔断尖划出一道细痕。这是狙击手赖以为生的手——赤井的意识再次被拉回来,自从幽灵出现后他如同一阵阵的梦游般不停地走神,与此同时某些不属于自己的意识粗暴地闯入脑海,像是强行把信息塞进大脑,粗暴到让他头痛。

「………………」

头疼本应减轻,但更令人头疼的是他能“听出来”刚才那些来自她的声音。

“你想说什么……”

「……的手……严重吗?」

回来了,曾经他们一直是这种交流模式,她为些小事大惊小怪,他表面不说心里责怪她大惊小怪。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担心我,赤井想。

「大君才没立场说这种话……」

全回来了,一切都回来了,唯一与回忆不同的是她再次读出他的心声。以往的宫野明美从来弄不懂他在想什么,也早已放弃深究,但如今的所谓宫野明美竟像是完全知晓他的想法。赤井盯着她的裙子刻意想些颜色不好看款式不合体之类的废话,幽灵果然上钩了,左看右看低头原地转了两圈甚至苦恼起来,虽然很可爱很可笑,但还是暴露了。

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感慨之余赤井认为这不公平。

「我没做什么……可能因为我没法说话。」

幽灵示意张开嘴发不出声音,连任何效果都没有。

收回不公平的评价,赤井找到第二个话题,“怎么想到用铅笔。”

「嗯……因为我翻不开封面。」

幽灵翻不开几十克的文件夹硬封皮,顶多撬动几克的铅笔。

赤井有点心累,坐到床边掷出了第三个话题,「为什么来这里。」他只在心里说。

「其实到这里前,我并不知道我要去哪里……也不知道我是谁。」

测试成功。「你运气不错。」

「因为大君在这里才找过来……应该是吧……」

然后是冷场。幽灵试着也“坐”在他身边,她当然做不到,只是悬空浮在那里,裙摆和脚跟都严重穿模。这虚拟的假象与他们虚假的过去如出一辙,赤井没有余力分析科学原理,想方设法找话题已经费尽了他全部精力。幽灵也没法主动开口,绝大多数谈话主题他们都下意识想逃避,况且这根本不是计较往事的时刻。

终于赤井不逃了,他两手撑在身旁,「你没见过你妹妹?」

「我不知道她在哪里。」

幽灵提起唯一的血亲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,这很不对劲,在宫野明美的生前世界里,诸星大再重要也不能和宫野志保相媲美。最乐观的解释是她还没想起来,但这更加糟糕,姐姐已经死去,妹妹生死未知,敌人线索全无,他的昔日工作几乎要宣告全败,赤井只能尽量隐晦地庆幸她还没想起来。

说到这里就不要回避,“我不叫诸星大,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。”

幽灵听完后半句陷入思考。

“……你没看到?那页右下角……”

幽灵重新奔向文件夹,搞得赤井怀疑刚才的拐弯抹角是否有意义。他又不想幽灵弄错读法,下意识表达出每个字的读音。

「赤井秀一。」幽灵朝他转过头,「可以称呼你秀一君吗?」

赤井没有回答。

幽灵轻声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,他依旧只看她而不说话。不过他的想法幽灵全都明白,她也像是释然一般,很放松、很放心地回到他身边。

「我们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……我也一直想见到你,哪怕只有一面就好,我也……即使不能在大君……秀一君身边,我也一直在想你,能见到你……我已经很满足了……」

赤井秀一不是铁石心肠,如果她有实际形态,赤井会触碰她,拥抱她亲吻她,可他什么都做不到,只能和死去的影子对话。他曾多次想象他们的重逢场面,即使是她身处囹圄不得不隔着隔音玻璃相见的情况他都想过,七天前他将所有的幻想都打包删除,那些电影般的梦幻场景被毁得一干二净,如同她,如同他们之间的感情。他没想到现代文明的缝隙里有这样的漏洞,只是看着毫发无伤面带笑容的宫野明美,对他而言都宛如一场幻梦。

如果这真的是梦,他大概会希望醒得再晚一些。

 

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小时。无声交流的效率并不高,赤井越是懒得开口越是难以将精力集中在对话上,基本是他在提问她在答,答得七零八落。幽灵大概猜到曾在这里住过,参与过抢劫和之后的找人,但漏洞太多,总体上没多少价值,需要他补充的可能更多。赤井努力认真听但基本没在思考,频繁走神,最后还打了个哈欠,身体机能几乎到了极限。幽灵抓住机会逼问他有没有好好休息,为什么不睡觉。

「倒时差。」赤井脸色都没有变一下。

「你说谎。」

随你怎么说,赤井撑着床心想,已经撑够了这么多天,不差再硬撑三个小时。

「为什么?」

「睡不着。」

幽灵明显不信。

是真的。「一下飞机就连轴转,没工夫睡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你知道你的死只是引子,‘他们’这次倾巢出动是有别的意图,比如说,源头可能在于你妹妹,也许她还活着,‘他们’在追杀她,这只是一种假设。」赤井不动生色地把话题撇开,至少转移到她没法提出异议的主题上。「我这边刚下飞机不到24小时就参与任务,现在还没和顶头上司见面,这次调动很急也很混乱,有些东西明天开会才能安排好……过去这么久,‘上面’从毫不重视到360度转弯过于重视,结果就是折腾……情况比较匆忙,你理解一下。」

「我理解。可360度是原地转圈方向没变,大君你真的累坏了。」

言多必失。

明美却像抓住了线索不依不饶,「可是FBI没必要特别压榨你,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让你正常睡觉啊?」

赤井不知道是该自爆还是卖谁,两难的时候手机响了,同事的电话救他于水火,他出门接电话透透风,想让脑子清醒一点。

电话维持了十几分钟,这段时间里明美看完了文件夹里第一页的内容。那一页英文全部由赤井秀一手写,页面右下角写有记录者姓名,是不太符合规定的日文汉字。这页上另外四个日文汉字在页面的最上方,是她的名字。最初明美没想太多,她只觉得他的手写体很不错,即使不带恋人滤镜她也觉得他的字体很好看。然而看完整页就明白记录者想的一点也不少,作为一名联邦调查局特工,他不应该在档案里记录太多带有私人情绪的信息,那么能想到的解释,就是这根本不是官方资料,是他个人独有的材料。

只有她理解文字后,她才能回想起临死前的情景,那晚很冷,半死不活的残月照着濒死的犯人。也直到这时刺痛才从胸腔传来,残破的记忆反复强调妹妹对她有多么重要,而她死后在人间飘流七天,首先寡廉鲜耻地去找那个男人——他对她人生的破坏程度不亚于黑衣人们。当她和男人说废话、倾诉深情时,她连自己的妹妹是生是死都不知晓。

然而宫野明美只是组织的底层,但凡她稍微有一点办法,也不至于生前死后都是这副无能为力的可怜模样。那么多年里她们那么多次为虎作伥,仿佛她生来就只是工具,用完便弃之敝履。一生毫无能力也毫无运气的宫野明美,在生命尽头不是作为臭名昭著的巨额抢劫犯而死,而是受人眷顾被认定成污点证人,已经是尘世间能容忍的最大程度的宽容。

可她死后在人间的逗留时间不多了,她还是不知道唯一的亲人身在何方。

固执认为她是污点证人的人结束通话回来,见她对着文件夹发呆,问她要不要出门转转,或许换个环境能让她打起精神。

「下雪了,要出去看看吗。」

幽灵没有拒绝,这或许是她的最后一场雪。

 

 

筹备抢劫的日夜里,宫野明美曾多次更换住处。选中此地不仅因为曾经是凶屋,价格便宜,邻居住户不多,更是因为从临街的窗边能看到天上的灯。有时她提起兴致想寻找冬季大三角,最亮的天狼星,天狼星东北方的南河三,以及红光亮度随周期变化的参宿四,它们明明都高悬在天空,永远存在于那里,却怎么也找不全。是天气原因,是她没有更好的观测工具,还是那三颗亮星难以寄托她无法实现的梦呢?

夜空的星与月已被云层覆盖,雪花从遥远的星星簌簌落到地上。附近的店家多半因时间过晚而关门,仍有亮光的只有街角的便利店,这条街上孤独的演员只有他们二人。路灯光照的小型圆形舞台下,只斜斜拉出一个人的影子。

灯下的幽灵抬起头,雪粒穿过她透明的身体,没有一粒在她的睫毛上停留。旁边的男人抽着烟看手机,似乎忙于工作无心分神,幽灵专心致志地看他,一如生前那样。

明美从没见过他话这么少的模样。固然男人拥有两个身份,或许不止两个,但明美不愿将两个身份割离成两个人格,她宁愿执拗地相信深爱的人同她一样始终如一。诸星大不健谈也不是内向,他在信任的人面前会说很多,对他在组织内外的朋友、以及对她都是如此。而这个大君——她不知是否这才是“赤井秀一”的本性,沉默的时候仿佛周围的空气都结冰,他的黑眼圈、扑克脸、不友善的眼神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氛都让她感到陌生。固然“大君”也有过黑眼圈、扑克脸,也有过不友善的眼神,可她终究意识到差别,好像拒人千里之外才是他的本能。

他可是……

赤井终于意识到她的目光,而她笑笑佯作无事发生。

……习惯了真话混着谎话说,以至于在幽灵态的她面前,他已经想方设法来避免窃听。

白雾混进雪迹斑斑的夜空,赤井不自觉地叹气。冷空气重新让她清醒,很难再从她的脸上看出心理活动,宫野明美又回到了习惯微笑的温柔女人。

……习惯了在她面前表现得沉着理性,以至于无论诸星大还是赤井秀一,像刚才那般失去冷静的场景都过于稀有,这大概是某种情感上的特权,宫野明美想要珍惜这种特权。

赤井又看了眼时间,只剩一小时二十多分钟,比医生宣布生命倒计时精准很多。他已经足够冷静克制,开始回想曾经思考过的“如果只能见她最后一面该说什么”。这一天虽然残酷但终究来了,虽然残忍,但拥有这一刻至少好过一无所有。“如果只能见她最后一面”,最重要的是在仅有的时间里留下彼此最后的美好回忆,这样后来回想时,不会因没有传达重要的话语而痛苦,而是能友好体面地面对过去,挥别过去,就能早点从她死亡的阴影中走出,不再做那样的梦了。赤井秀一急于给自己一个体面。

灯光之下,赤井长长呼出烟气。毫无预演和排练,男主角不体面地开演,剧情直接切入最终章。

“你怎么就死了。”

幽灵同样很快进入状态。她隐约想起男人的烟瘾不至于这么频繁。

「死得那么干脆真是对不起啊。」

男人似乎并不期待回答,好像他每句话都只是自言自语。

“要是还活着多好。”

幽灵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景象。她已是孤家寡人,与所有亲人朋友失联,就算她活着,琴酒也不会放过她,她依旧无法保证志保的安全。就算她活着,那个小学生侦探也无法保住声名狼藉的她,她的死亡是最正常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。在幽灵态的生命也在一点一滴倒计时的现在,她理应不再有任何奢望。

「我活着有什么好处吗?」

“人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……”

「都现在了,我还会相信这种话吗。」

明美笑了笑,接着她终于意识到男人手里的手机意味着什么。回忆如同迟到的短信闪过脑海,那是她生前做过的最空虚最无望的梦。她早已认清他们不可能有未来,在她危难之际他不会从天而降拯救她,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在彼此的生命中被遗忘。可她仍不死心,仍在半睡半醒间想做梦,有勇无谋地发了那条无头无脑的短信——发完她就醒过来扔了手机卡,她不可能收到回信,就像她的妹妹至今没有得到FBI的保护一样,她们是被世界被上帝被正义抛弃的人,她要怎么说服自己或许可能有过未来。

而赤井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打断了她的回想。

「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什么,你的想法并不难猜,但是从来没猜对你的行动。早知道你会做那种傻事,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,你不要老是做不擅长的事,你这样……死了都不让人放心。」

「大君。」幽灵对他笑着。

「如果你那封短信早发一星期,早发三天……绝对来得及,就算硬闯海关偷渡入境也好,来得及拦住你……这些我都考虑过,早知道会这样……」

「别说了。」幽灵依旧微笑。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。

「说到那封短信……里面的内容,我同意。」

「你是说……」

「你问的两件事,都可以。」

无声的告解停了。

这是迟来七天的临终告白。若是七天前能赶到临死的她身边,他能说的大概也就上面这些的重新排列组合,或许要再混乱一些。赤井难得话很多,大概面对濒死的她他的话也一样多,太多话不趁着人在的时候说就失去了意义,这些是他的最后致意。

「是因为我快消失了才这么说,还是因为我已经死了才敢这样说呢?」

幽灵笑着虚张声势。生前她也是死到临头才敢发短信,她怕得要死,怕被发现怕暴露怕功亏一篑,也怕最终收到的是拒绝。直到死后她才不那么怕了,虽然还是有点。

「谁规定你一定要死,没人规定你一定会消失。」他的表情在雪和烟的掩饰下看不清楚。「如果可以,无法作为人类也没关系,你能像现在这样一直维持下去,活下去……这样就好。」

「是真话吗,秀一君?是真的吗?」

“是真的。”

灯光下的雪花温柔地散落。

幽灵的眼泪沿着脸颊流下,顺着指缝下落,消失在不存在的世界里。她的梦实现了,她却宁愿这个梦不要实现,她不要在这么幸福的梦中消失,而是希望梦延续下去。她的生命对某人很重要,全世界几十亿人中有一个人热切地希望她活下去,就在此刻她面前。她变得贪心,想要这场梦不要停,她不要消失,她想陪在他身边。

而男人惊慌失措,一如既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。

 

 

「大君……秀一君……该回去了……」

赤井像听不见般机械地拿出打火机。

「我……再这样等也没用……再等下去就要天亮了!」

「冬天天亮起码七点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」

「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开会!!」

「实际死亡时间可能不是凌晨一点,可能再晚一些……」

「这和我几点死没有关系!该睡了快回去睡觉!!!」

打火机头朝下栽到路沿上,再也打不出火星。雪逐渐转小,星空从云里漏出来,舞台将歇了,只有男主角在舞台上赖着不走。

赤井从外套夹层里摸出PlanB火柴盒。「我怎么知道你今晚什么时候消失会不会消失。」

「呜……我不会消失,不会消失好了吧!这都过了七天了应该没问题吧!求求你回去睡觉!回去睡觉好不好!」

赤井拿火柴尾端使劲在火柴盒上擦了两下。「你保证?」

「我保证。」

「立字据。」

「我做不到!」

赤井终于记起如何正确使用火柴,他恶狠狠擦亮火柴,恶狠狠点上烟狠出一口恶气。「万一我正睡觉,你消失了,我怎么办?」

明美很少见到这样不讲道理的诸星大,当时就不知道怎么应付,现在依旧不会,只能凭直觉和他死缠烂打。

「可是秀一君不爱护自己身体,把身体整坏了,想过我的心情吗?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……可是万一秀一君是因为我过度疲劳……我不愿意……我真的不愿意……你明白吗?」

赤井意外地不知道如何招架,心里服软,脸上仍恶狠狠地瞪着她问“你说怎么办”。

「你回去睡觉。我不会消失,我发誓。」明美把手放在胸前摆出宣誓的样子。

「你说没用。」

「是没用,但无论我消失与否,天都会亮,秀一君都要去开会工作,就算秀一君整夜盯着我,也不会……那个……我们一起回去,好不好?」

赤井咬着烟毫无表情地看着她,看得她心里发麻。然后他头都不回地走了,甚至没打算等她一起走。明美跟上男人的速度,踩着雪上的脚印跟他回去。

她知道刚才赤井在自我暗示“消失也没关系”,过了七天时限后他就在做心理预设,刚才只不过是得寸进尺,想“这次至少看着她消失”。幽灵已经放弃挣扎,等待命运的审判,而他不依不饶地和命运讨价还价,比她更在乎她的生命和生存。她依旧被爱着,如果这份感情能称作爱。所以她心甘情愿跟男人回去,用尽能想到的好话哄他睡着,想要在男人醒来后对他说早安,不想做他的绊脚石,即使作为幽灵也想继续存在于他的生命里,依旧深爱着他,如果这样的心情能够称作爱。

明美从床边离开,男人已经睡着了,呼吸声平稳安静,在这之前他通宵好几天,是想避开有她在的梦魇。她依旧被爱着——即使那份爱里掺了愧疚赎罪,说不定还有演技,说不定只是看气氛说的套话,她认识的诸星大那么厉害,怎么可能不把她耍得团团转呢?

过去是难以触碰的旧疮,未来则像随时会消融的雪,在面对二者之前,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宫野明美自己。不管为了什么,为了情爱,为了满口谎言演技高超的男人,为了至今还毫无音讯的妹妹,她成为了现在的样子。幽灵穿过关闭的门,停在盥洗室的镜子前,镜子里空无一物——这就是她如今的模样。

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爱情现在的模样。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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